“泓下”是黄湖山的蟒蛇,她怕极了“阮秀”,尽管阮秀没有任何针对她的迹象,她还是吓得不敢去走江。泓下察觉山上有股若隐若现的恐怖气息,其实“刘十六”已经在在尽量控制,甚至他都没有来过黄湖山,就是怕影响到泓下。再看周米粒,一只大黑鱼成精,修为还不如泓下,却感受不到刘十六的威压,对阮秀只觉得可亲可爱。泓下和周米粒同是妖族,对刘十六和阮秀的印象却截然不同。怕或不怕,到底意味着什么呢?作为一个现代人,在这个世界上你怕谁?这里说的怕,可不是怕老婆,那更多是爱;也不是怕父母,那是怕父母的唠叨,因为父母的焦虑永远无解,还往往因你而起;甚至不是怕老板,说是怕老板,不如说是因为尊重“钱”。遇到持刀抢劫的坏人呢?怕不怕?一般来讲,如果不是身怀绝技,普通人都怕坏人,但这跟泓下怕阮秀或者刘十六还真不是一回事,何止不是一回事,应该说是正好相反。泓下怕刘十六,是因为生命层次的差异。泓下本体是蟒蛇,而刘十六有说是鲲鹏,也有猜测是金翅大鹏,不管是什么,同等条件下,刘十六的发展空间都要远大于泓下,刘十六天生就比泓下高贵,或者说刘十六的命更有价值。再看罪犯和普通人,两者狭路相逢,确实是普通人怕罪犯的时候多,但只要稍想一下就知道,一个人选择做罪犯,自然是看轻了自己的生命,否则也不会冒如此大的风险,一个不在乎自己的人,也更不在意别人的性命,普通人遇到很动辄拼命的罪犯,自然会怕对方几分。在这个世界上,只要你不违法犯罪,你不该怕任何人。只要是在落魄山,周米粒也不怕任何人,“烽火“说她“道心纯净”,也可以说因为她无条件的信任陈平安,由此也信任陈平安的朋友。周米粒的安全感是有前提条件的,只要她离开落魄山,她就会比泓下还要胆小。泓下也是落魄山的一员,但距离“陈平安”比较远,属于边缘化的存在,安全感就只能靠自身的”道行“,当她遭遇阮秀或刘十六,犹如萤火面对朝阳得,难免会心生恐惧。陈平安一直在担心,当落魄山的成员越来越多,不可避免的会亲疏有别,也就是实际上的等级化,但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。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,更多的时候,人类也是分等级的,上九流、中九流、下九流,每个等级的人拥有的权利是不一样的,低等级的人面对高等级的人,同样也是惴惴不安,与“泓下”的感受一样。这种对人群的等级划分,大多数的人都会嗤之以鼻,认为是不公平的,是落后的代名词,但这种划分方式,却是”老秀才“制定的,甚至还是陈平安追求”好人有好报“的结果。儒家主张的社会秩序,每个人的生活方式和行为,应该符合他的身份、地位、角色,不同的身份,有不同的行为规范,即所谓的礼。儒家文化的核心就是”礼治“,”仁“则是”礼治“的灵魂。儒家的”礼“有协调预期、定分止争的功能。”老秀才“的原型荀子,在《荀子-礼运》中解释,大家都有欲望,就会出现冲突,协调冲突就需要一系列规范。”礼“就是一种协调机制,大家都守礼,维持尊卑上下,就可以消除争执,形成稳定的社会格局。“君君、臣臣、父父、子子”就是礼,就是秩序。但要消除一个误解,这种秩序不是单方面的,要求“臣”、“子”完全服从“君”、“父”,而是双方都要遵守“礼”,即“君”有“君”的样子,“父”也要有“父”的样子,两者互为前提。中国古代社会的治理,刑法只是处理极端情况的,大多数的社会纠纷,都是通过”礼治“解决的,这极大地节约了治理成本。这种社会治理方式,更接近于现代社会的”自然法“。社会共识凝聚成社会规范,再由社会规范上升为法律,每个人的行为都可以预期,我们依赖对别人的行为预期采取行动,而这又是在预期之内的,社会就能走向长治久安。“礼”是古代社会运转顺畅的关键。为确保每个人都自觉地守”礼“,儒家还设置了激励机制,就是等级制。克己复“礼”为君子,也即陈平安认定的“好人”,衡量《剑来》中的好人,都符合这个标准,而“好人有好报”,是陈平安的追求,也可以理解为“君子”有好报。什么才算有“好报”?现代社会可以奖励货币,在市场活动不发达的古代,就是给予“位、禄、名”一体奖励,所谓“大德必得其位,必得其禄,必得其名,必得其寿“。守“礼”突出的人,陈平安眼中的“好人”,可以得到全方位的好处。老秀才也就是荀子明确说,”由士以上则必以礼乐节之,众庶百姓则必以法数制之“,君子应该以尊重礼节来约束,普通百姓要用“法”去管理,这就是后来“刑不上大夫”的理论依据。被认定为“君子”的人,也就是等级高的人,在法制中权利得到最大保障,判断是非不是依据事实,而是根据双方的身份地位,等级高的人可以全方位碾压等级低的人,长时间积累下来,就是人怕人的结果。陈平安追求的“好人有好报”,也就成了现实中的等级划分。现代人对此更多是持批评态度,认为“法律面前应该人人平等”,认为等级制天生的不公平,其实普通人是可以通过守”礼“得到“君子”称号的。荀子说”无德不贵,无能不官,无功不赏“等等,后续也是很多约束的。“礼制”曾经在很长的历史时期,确保了中国社会的稳定祥和,但在其运转几千年后,也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固化,丧失了约束调节机制,等级制的弊端更加突出出来。泓下害怕刘十六,已经不是通过个人努力能解决的,而只能像周米粒那样,和更高层达成密切的关系,才能抵消地位之间的差距。陈平安忧心的问题,在那个时代永远无解。好在现代社会摒弃了等级制,每个人在法律意义上是完全平等的,只要不做违法犯罪的事,在这个世界上,完全不用怕任何人。其实何止是人与人之间,现代社会的平等观念,已经扩大到人与动物之间,虽然还不至于全面禁止吃“肉”,但全面禁止吃野生动物,已经形成了社会共识。未来一旦技术取得更大突破,人造肉也许就能成为主流,人吃动物成为历史,彻底解决人其他物种之间的等级差异。那时候,如果泓下仍然活着,就连阮秀都不用害怕了。